

老街印象
◇朱国飞
我的祖辈几代生活在俗称崇明外沙的汇龙镇。汇龙镇开埠时有十八家商铺,老街上有陶斯咏棉布店、大德隆花粮行、春和堂中药店、汇中楼茶馆等。我家的房子就砌在汇龙镇老街上,是那种临街的店面房,灰蒙蒙的老屋脊上筑有多排窗的老虎窗阁楼。上世纪三十年代,老街被日本军队残暴烧毁。从我记事起,老街几曾繁盛的旧景已经湮灭在历史尘封之中而不得亲睹。
每当我回忆儿时的老街生活,我想自己往往只是一个观察者或者求知者,我只是以儿童稚智的目光观察着老街的一店一屋,趣听闲杂人声。老街的细小杂沓应该都裹挟在日常的喧嚷市馀或者自斟自饮之中。成年后去了江南数地,才将老街坊的旧颜拼图在心中复现,江南老街的容颜就是沙地老街的印象重生。沙地老街已有两百多年的漫长时空,这样的觉悟也许来得迟了些,但也许刚刚好。必须走过野心锐利得有如双刃剑一般的加速期,来到写作长跑的中晚阶段,才会对日常与世故中所蕴藏的经典奥秘,有更深入血肉的体味,有付之探求的可能。
记得在描写小说《沙地姻缘》时,我把长辈传承的老街故事当作小说的故事,描写了开拓老街后利益者沙地粮户的形象:
杨同记被朱二毛拉着,一直走到一座大宅前。大门紧闭,边门微开。大门两侧放置两只石狮,狮身不高但很威武。门廊下挂了灯笼,灯影里可看到黑黝黝的匾。朱二毛连拉带拽把杨同记推进门去。
“少爷回来了!”院内传来女人的声音。
“看戏白相弄到深更半夜,要变成野小倌了,把这白相心思弄大了,将来恐怕要做败家星,娘子也讨勿到了……”厢房里又传出老女人的骂话,女人的身影在灯影里晃来晃去。
“嘘,小声点,到后厢屋里去白相,勿要再惊扰了吾老祖母,哦……”朱二毛踮着脚尖,拉了杨同记往里面房间去,他身后的几位小青年轻声叱笑着,推推搡搡往里走去。
朱二毛家后厢房也点着灯烛,靠大墙嵌着一块石壁。石壁呈青白色,下端青色之间混染几束淡黄,那淡黄微微凹在重叠的山势之间,好像是藏在山坳里的嫩树或者茅舍;上端白色里也有几点微红微青的小疵点,反倒可看作云彩或者小鸟的翅膀,或者飞翔的鸟儿的影子。石壁用红木镶框,并被一付楹联套在中间。楹联较短,字迹古朴,与石壁相得益彰。石壁与楹联下方是一张红木长桌,桌上摆着小盆的梅花。梅花的枝芽呈黝黑色,在烛火的光影里藏着,看不见虬枝里酝酿着什么花蕾啥的东西,仿佛睡着了一般。长桌下面空白处摆置了几只铜脚烘缸,也许是用来驱寒。大厅摆设四张红木靠背椅子,椅子两端都设茶几,茶几上摆着果盒与玉制小玩物。
老街上沙地粮户“老祖母”家景阔绰又家训严苛,很有沙地先民的遗风。但是,沙地老街上的粮户赎买了沙地开垦者手里的“杨家沙6号圩”后又打包拆卖赚钱实属地主阶级的剥削历史,老街坊口传的“朱半街”(朱姓沙地粮户)就是后人对“老祖母”等的反讽诟病。
稍有经验的读者都知道,传奇性其实是虚构写作的喧嚣大道,因其是日常的反面,故而尽可以去跌宕起伏、曲折浮沉,竭尽浓烈夸张之能事。相对而言,四季三餐晨昏、日常吃喝起居,越是普遍的世俗经验,越是难以书写且难以服众的。写作已经尘封二百年的老街故事,依据仍然是历史遗留的真相而已。于是,在我的小说里呈现出沙地老街应该存在的生活,那种叫做烛照的生活,亦幻亦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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