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种 子
◇田耀东
早先的乡下没有种子店,种子都是自己留。偶然缺个一两样,外甥向娘舅讨,三婶去二伯家里找,或去陆佬佬摊头上淘摸。
卖种子的陆佬佬是男人,却长了个老太太的脸。早晨蹲在菜市场门口,面前放几十只碗口粗的老布袋,袋口翻卷敞开,长牌般的方纸条上写着种子的名称。
清明前卖瓜种和豆种:冬西南北瓜,甜瓜苦瓜菜瓜,丝瓜黄瓜金瓜胡芦瓜,茄子蕃茄辣椒……立秋前卖菜种:黄芽菜江阴菜五月青,芹菜香菜荠菜,菠菜芥菜雪里蕻……
陆佬佬是很讲信用的。卖种子不用秤,用勺子计量。用旧报纸包,或从他儿子的练习本撕下一张,包好捆扎。
诺大的菜市场,只有陆佬佬一个卖种子的,生意却并不好。“种子为啥要买呢?花这个冤枉钱。”“哪有自己留的放心,留种都是有讲究的。”村民们嘀咕道。
陆佬佬卖种子还卖秧头。秧头用箩筐挑出来,一棵茄秧一朵泥球,一棵瓜秧一朵泥球。
陆佬佬说,几年瓜秧卖下来,把我自留地的肥泥都卖掉了,还是卖种子好。
陆佬佬有5个儿子,其中四个儿子现在都开种子店,个个生意做得很兴旺。
种子店买来的种子长出的粮食和蔬菜产量高,抗病能力强,就是不能留种。把留的再种,长出的都是歪瓜裂枣,或只长藤不长果。
陆佬佬愤愤地骂儿子说:“你们卖的什么种子呀?不能留种还叫种子吗?哪像我当年……”
陆佬佬四个儿子的种子店都很忙,叫陆佬佬去帮忙,陆佬佬都不去,只是带着小儿子在家里卖种子、卖秧头。但终究买秧头的人越来越少,更没人买他的种子了。自留的种子很多都失传了,传下的也争不过店里的,陆佬佬再心痛也没有用。
陆佬佬临走前躺在床上,都是小儿子夫妻俩端汤倒水,在床前伺候其他四个儿子只回家看一眼就忙自己的事业去了,他们是真的忙,闲的只有老五两口子。
老五去卖瓜秧,分不清南瓜秧和冬瓜秧,挖好拿到陆佬佬床前叫陆佬佬教。陆佬佬知道他搞不懂,流着眼泪说,好瓜孬瓜,谁也说不清,有时孬瓜倒是最甜的,别问!卖去吧,识货的人还是有的。
陆佬佬临走前把钱全部留给小儿子,也就薄薄的几十张。老五却说,我会卖种子、卖秧头,钱又不好吃,又不能留种,要他干什么?
陆佬佬说,唉!留种……留种……我留了一辈子种,最对不住的就是你……
还没说完,腿一伸,头一歪,两滴老泪留在眼角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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