补镬子——硬揿
朱正球
这是一句以补镬子为喻体的歇后语。
“镬”,启东话读“huo”,“镬子”即锅子。现在,家家户户用的、超市里卖的镬子的品种很多,材质也各种各样。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,每家每户用的,基本上都是铸铁锅子。规格有一尺六、一尺八、二尺二的,也有二尺四、二尺八,甚至还有三尺二的。但二尺八以上的镬子,基本上都是单位饭堂用的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,镬子价钱不贵,一般一元一角,二尺八的镬子卖一元八角。然而那个年代,农民一天的收入只有几毛钱,既要养家糊口,又要让孩子上学念书,还要平日省吃俭用,好积攒点钱砌房子、张罗儿女结婚等。记得1968年在启东中学读高中时,父母每周只给我五角钱生活费,平均每天不到一角。所以,家里一旦有什么东西坏了,能修修补补再用的,绝不会买新的,自然就少不了补镬子这行当。
1967年暑假,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补镬子,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补镬子。
为我家补镬子的师傅,叫顾志乔,住我家附近,说起来还是远亲。听父母讲,他补镬子这手艺,已有二十多年历史,不但活干得漂亮,手脚麻利,收费也便宜。一般补一个钉三五分钱,超过三个补钉,能更便宜点。
顾师傅一来,边跟父母打招呼,边放下担子,支起火炉,配上风箱。在箩筐里拿出铁条做成的三角形支架。先将要补的那只镬子的镬锈铲干净,并用铁刷子将镬子破洞周围、里里外外都擦拭干净,搁在支架上待补。接着,从箩筐里拿出几团事先捏好的稻草团,放进火炉里,点上火,拉起风箱,使火焰更旺。然后从风箱上层盒子里,取出一点煤屑,往正燃烧的稻草团上撒。等煤屑着了,就拿几块又黑又亮的煤块,放到炉子里。边放边向我们炫耀:“这是好煤,容易着火,但价格也蛮高,托人开后门才买到一点。”只几分钟时间,炉子点旺了。
炉子点旺后,顾师傅一只手拉风箱,另一只手将一盏像老式酒杯那么大的耐火钵置于煤炉中间。这小钵子通体红褐色,小巧玲珑。我问:“这钵子是现成的吗?”“哪里,是自家做的。”顾师傅边答边将一小块旧铁放入钵子内。我好奇地问:“这耐火钵你都能自已做?”“这钵是我用上等陶土,掺和水后,用手反复揉捏几十遍,然后像捏面皮那样,将边子渐渐收拢,才做成这像酒杯一样的钵子。然后放炉火上烤成型。”说着,他拿起一只手指甲那么大的小调羹,向我晃了晃说:“这也是我用陶土自己做的。”我顿时赞不绝口:“娘舅,你文化不高,手倒蛮巧!”我平日跟着表弟也这样称呼他。“旧社会家里穷,不学点手艺怎么行。”
没过多久,钵子里废铁熔化了,像烧开的黄里透红的玉米粞粥。这时,他风箱不拉了,两只脚有意分开。事后才知道,他是为防火红的铁液溅到身上烫伤。然后,他伸开左手掌,掌心里摊了两层旧布,布上再撒上一层厚厚的草木灰,另一只手将草木灰抹平,再用大拇指在灰上摁个小凹荡。右手用火钳将小调羹夹住,从钵子里舀出一调羹熔化了的铁液,轻轻倒入凹荡中。这时,我恍然大悟,因为有了这凹荡,熔液便不会乱滚,也就不容易烫到手。然后,顾师傅将灰上的铁熔液对准镬子的破洞口往上按。另一只手快速拿起事先用老旧土布卷成的像婴儿手臂那么粗的布棒,对着从破洞中将要溢出的铁熔液,使劲压下去。而原先托铁熔液的那只手,也使劲往上顶住。只听“嗤”一声,布棒青烟直冒。顾师傅告诉我们,之所以将铁熔液上到破洞口时,下面那只手要用劲往上顶,上面那只手拼命往下摁住,就是为了让这铁液与原先的镬子紧密吻合,使其表面光滑平整。等铁液完全冷却后,顾师傅叫我母亲在新补的镬子里放些水,看看是否渗水。
母亲拿着新补的镬子,对着太阳光看了看,又摸了摸补钉,从脸上看得出,母亲对顾师傅的手艺非常满意。
我问师傅:“今天你补的这只镬子,破洞很小,只有黄豆那么大,好补。如果破洞大一点,比如有手掌心那么大,你也能补?”他一边收拾工具,一边笑着说:“当然也可以补啰。”“大洞怎么补?”他笑笑说:“没多大难度。”他弯腰从盒子里取出一只夹子,边做示范动作,边说:“先裁剪一块同镬子破洞差不多形状的废铁块,用这夹针夹住,然后沿着补铁的四周,逐个打上补钉,每个补钉之间也不能有一丁点缝隙。最后用铁砂皮,将补的地方打打光滑就可以了。”
母亲手里拿着一张两角的钞票,想递给顾师傅。他笑着说:“阿姊,这点小事,还跟我谈钱,不当我自家人啦。”说着,他挑上担子笑哈哈地走了。
此后,我再也没见过补镬子这行当。渐渐地,补镬子失传了,但“补镬子——硬揿”这句歇后语流传至今。因补镬子时,左手使劲往上顶住,右手拿着布棒用劲往下按压,沙地人称使劲按压为“硬揿”,形容处理事情时,不是通过做思想工作让人心服口服,而是靠压制,致使矛盾没有得到彻底解决。
有一次,一个朋友同我讲,他的外孙是大学生,已30多岁了,就是不肯谈对象结婚,爹娘急得不得了,就托人帮孩子找了个对象,小姑娘和她的父母都同意,可小伙子就是不肯结婚。我马上对他说,结婚是件大事,要两厢情愿,千万不能学补镬子,强扭的瓜不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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