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
原国民党将领大陆新生始末 黄济人著
探亲访友台湾行
没有想到我真的要去台湾了!邱行湘在心里对自己说。他手持印有国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,和前一天才在香港签发的印有青天白日满地红标记的“台湾地区旅行证”,终于登上了那架国泰航空公司的波音767飞机。
邱行湘斜倚在机窗前,眼望着翻滚的云海,继续着登机前的心思。若是时光能够倒退到1947年,那么此刻他正在飞往台湾的飞机上,虽然乘坐的是国民党的军用飞机。因为那时他已由九十四军第五师师长,升任青年军整编二○五师师长,即将到台湾接任。可是就在这个时候,战局急转直下,解放军展开于中原大地,向国民党军队发起大规模进攻,势如破竹,直抵洛阳这个国民党的战略要地。洛阳守军为青年军整编二○六师,师长肖劲打仗不行,蒋介石便阵前换将,命令邱行湘取代肖劲,接任青年军整编二○六师师长,立即赴洛阳备战。
邱行湘的命运由此发生变化。也正是因为他,使得他的弟弟举家迁至台湾,造成了将近半个世纪的骨肉分离。他弟弟叫邱行槎,是位画家,抗战时期由江苏入川,来到重庆的中央美术专科学校,就读于徐悲鸿执教的国画系。抗战胜利后,邱行槎回到溧阳老家,在师范学校当美术教师,直到解放前夕。按理说,邱行槎一介书生,与国民党军队的溃退毫无关系,可是,邱行湘洛阳战败,被俘之前,却派人给他捎去一封信。信中说,洛阳失守,已成定局,江山不保,指日可待,与其株连九族,坐以待毙,不如三十六计,走为上策。邱行槎对哥哥的话,从来言听计从,本想把老母也带去台湾,以后得知妹夫黄剑夫率部投诚,平安无事,这才与老母挥泪而别。
邱行湘的台湾之行,正是为着探亲的目的,所以,下了飞机,他便直奔台东,来到市郊一座小院里。小院是邱行槎从日本人手中买下的房产,一幢日式平房,房内至今还是榻榻米,房顶至今还是那种极不透热的白铁皮。邱行湘见到弟弟的时候,弟弟正在作画。邱行槎比哥哥小三岁,可是看起来比哥哥大十岁,老态龙钟,步履蹒跚,尤其是耳朵不好,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。耳朵不好的人,说话特别多,所以见到邱行湘,邱行槎便滔滔不绝起来。话题是从离乡背井开始的。邱行槎对哥哥说,你的上策,其实是我的下策,台湾的国画本是无根之木,无源之水,国画国画,没有了国,哪来的画?即使有国画大师来到台湾,也终因失去这种画派所必须依附的人文环境,从而失去先前的影响和价值……邱行湘打断弟弟的话,说:“我让你们来台湾,自然出于当时局势的考虑。因为蒋介石耳提面命地告诉我,若是打了败仗,我们将无葬身之地。现在看来,共产党连我都不杀不辱,又怎么会殃及无辜呢?所以……”邱行湘的话又被侄儿邱启衡打断了,他是国民党海军上校。 “因为所以,所以因为之类的话,我已经听够了。伯父难得到台湾,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。”邱启衡说,“我父母两位八十高龄的老人住在这样的地方,伯父都看见了。我们当子女的又于心何忍呀?可是,嘴皮说破了,他们就是不搬家,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!”儿子的话,声音不大,但是邱行槎听见了,说:“不是你们没有办法,是我们这种老朽无可救药!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,我要的不是高屋大厦,是土墙上的青藤,是篱笆里的菊花!若不是这个有花有草的小院,恐怕画笔早就秃了头哩……”
离开台东,邱行湘去了台北。他昔日的同僚与部下,有好几位住在这里。此时要登门拜访的,是他黄埔五期的同学,曾经担任过台北宪兵司令。这位同僚的客厅,挂满了蒋经国的照片,有在工厂与工人一起干活的,有在农村与农民一起下田的。谈到蒋经国的时候,这位同僚竖起了大拇指:“他留学苏联,还真学到了共产党的东西哩!比如说外出视察吧,他讨厌前呼后拥,所以通常只有一两个随员跟在身边。这下我这个宪兵司令不答应了,我问他,万一遭到暗算怎么办?他这样告诉我,自从大陆政权丢掉以后,先总统和他便都成了千古罪人,死有余辜。若是遭人暗算,于他则是正中下怀,亦可谓早死早超生矣;若不死,就要多做事情,以补赎罪孽之万一……”
邱行湘离开台湾的前一天,台湾“国家安全委员会”秘书长蒋纬国为他饯行,地点在圆山饭店。邱行湘如约前往,先期在饭店恭候的,却是一个自称“国防部抚恤基金会”办公室主任的陌生人。陌生人拿出一份表格,说:“我们知道邱将军在大陆生活困难,子女尚未就业,所以请你在上面签下你的名字。 ”邱行湘把表格还给对方:“你说错了。第一我经济宽裕,收入稳定,不存在生活困难问题。第二我儿子邱晓辉在南京公安局工作,当警察都当了七八年了。另外,你还做错了。我来台湾为的是探亲访友,不是来当伸手要钱的叫花子,所以,你不能侮辱我的人格。当然,此事与你无关,我不会怪罪你的。 ”
陌生人出去了,蒋纬国进来了。邱行湘见过蒋纬国,洛阳战役前夕,国民党国防部预备干部局长蒋经国,在南京碑亭巷曲园酒店为他和赖钟声饯行的时候,蒋纬国也在座。熟人见面,免不了寒暄几句,可是,这种寒暄,成了这个饭局的主题。蒋纬国说得最多的话,要么是“人生无常”,要么是“世事难料”。用邱行湘事后的话说,蒋纬国请他吃饭,基本上属于礼节性的,只是说到最后,蒋纬国请他谈谈对台湾的观感,最好是能够提点意见。“那,我就不客气了。”邱行湘说,“我去了台北的书店,书架上有一套书叫作《匪情年鉴》。就我个人的看法,这样的书名今后不要再使用了。过去骂来骂去,我觉得情有可原;现在基本实现了两岸三通,再骂来骂去,就不合时宜了。 ”蒋纬国频频点头:“你说得对,两岸关系应当朝前走,不应当回到过去的老路上去! ”握别的时候,蒋纬国叮嘱邱行湘,要他回去代为问候老朋友文强。 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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