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
原国民党将领大陆新生始末
黄济人著
一条轰动香港的新闻
沈醉的小女儿再次回到北京的时候,带回了丈夫和两个儿子,而且,这四口之家再也不必回到宁夏去了。因为沈醉的一纸申请,他们全部得以调回了北京。沈美娟调到全国政协机关当会计,张万银因为文化程度太低,被安排到街道企业当工人。住房问题也一并解决了:沈醉分到了永定门东街的新房,还保留了机关大院内的旧屋。新房让给小女儿一家,旧屋留给自己和老伴,也可谓其乐融融,皆大欢喜。
中秋之夜,沈美娟提着月饼来看望父亲,却勾起了沈醉的一桩心事。沈美娟善解人意,说: “妈妈又有信来,让我去香港看她哩!” “那你写个申请,明天我就交给领导!”翌日,沈醉把沈美娟申请赴港探亲的报告交给文史办公室董主任时,董主任却没有说话。沈醉有自知之明: “不行就算了,她毕竟是军统特务的女儿,出去多有不便。”董主任这才说话了: “你误解了我的意思。我的想法是,你为什么不一同申请去香港呢?”沈醉大惑不解: “我?我能得到批准吗?” “你可以试试。”董主任建议说,“我不分管此事,但根据相关政策,我认为你是有条件去香港探亲的。”不到一百天,当沈美娟欣喜若狂地拿回两本 “港澳通行证”,并且告之领导考虑到他们父女的香港之行需要用钱,特意由 《文史资料选辑》编辑部预付一笔为数不小的稿费时,沈醉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。
到了香港,父女二人先住进宾馆,待翌日清晨,沈美娟就给她妈妈去了电话。粟燕萍得知小女儿已经抵港,迫不及待地偕同丈夫赶来宾馆相见。沈醉住在沈美娟隔壁,只听见隔壁开始是抱头痛哭,然后是开怀大笑,最后屋内没有动静时,他知道小女儿已经被他们接走了。自己不急于与他们见面,这是沈醉事先与小女儿的约定。他告诉小女儿:“三十年后突然相见,担心你妈妈受到刺激。至于我和你妈妈见与不见,以及什么时候相见为宜,一切都要根据你试探以后的情况再说。”
小女儿被接走后,沈醉在宾馆里寂寞难耐,于是掏出电话本,给香港的朋友打电话。朋友当中,记者不少,那是因为解放前夕,这些国民党报纸驻昆明的记者们,害怕被解放军活捉当俘虏,纷纷找到沈醉帮忙。沈醉在自身难保之际,也乐得慷国家之慨,不仅送机票,而且送大洋,做了个顺水人情,以图来日有个照应。果然,朋友很快聚集宾馆。有位资深报人对沈醉说,你不来找我,我也要来找你,你昨天从深圳到罗湖,在办理入境签证手续的时候,我的记者就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了。
沈醉只有暗自叫苦。对于自己的行踪,他并无意保密,依然是想通过小女儿告诉粟燕萍,让对方有个考虑的余地。可是,到了第三天,余地没有了,因为香港 《新晚报》在头版头条用套红的大字标题,刊出了 《沈醉将军偕女抵港小住,大陆以外子女前来团聚》的消息。这个消息虽然打破了沈醉的计划,但是对于标题本身,他是可以接受的。不可以接受的是其他报纸的标题,比如 《虎口余生》,比如 《脱险来港》。正当沈醉准备向香港法院起诉这些报纸的时候,小女儿的电话打过来了: “妈妈和叔叔都同意和你见面!”
电话放下了,沈醉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。小女儿称继父为叔叔,这是他知道的;他不知道的是,见面时分,在情感狂澜的冲击下,他会不会当场被击倒。
见面的时刻到了。沈醉在他的 《我这三十年》里,这样记叙了当时的情景:
当他们夫妇出现在我住的宾馆门前时,我赶紧走上前去,紧紧地一手握住一人的手,把他们拉了进来。小女儿把房门关上后,我轻声对前妻说: “我很抱歉!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,使你吃苦了!我更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,孩子们都是由你们抚养成人。今天,我是特地来香港向你们道谢的!”她听后,也许是感到有点儿意外: “你既能原谅我,那我们以后就做朋友好吧!”我说: “不,不是做朋友,我们两家原是一家人,你是我妹妹,他是我弟弟,你们今后都叫我三哥吧!”这时,小女儿的继父拿着厚厚的红包走到我面前: “三哥这次远道而来,我们应当对三哥敬奉一点儿……”没有等他说完,我便插上一句: “我绝不是为钱而来,此行的目的,只是看看你们和孩子,如此而已,岂有他哉!”
不知为什么,沈醉的记叙并不完整。据沈美娟回忆,他讲完最后这句话时,赢得了全场掌声。一直等候在宾馆过道上的资深报人听见掌声,忍不住拼命敲门,箭步而入,走到沈醉跟前时,竟并拢双腿,给沈醉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:“沈将军,你变了,分别三十年,我第一次看见你变了!”沈醉抬起右手,居然还了对方一个标准的军礼,然后哈哈大笑起来: “我当然变了,经过共产党十多年的改造,我已经从鬼变成人啦!”资深报人又走到两个年轻人面前,禁不住喃喃自语道: “想得到的事情没有发生,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,这才是新闻,一条轰动香港的新闻啊!”
沈醉的港澳通行证有效期为一年,可是一月不到,他就想打道回府了。促使他和小女儿立即动身的,却是台湾方面在香港办的一张报纸。报纸以 “一群热爱贵报的读者”的名义,发表了一篇题为 《戳穿沈醉可耻目的》的文章。文章写道:
近闻本港几家报刊,对意图叛逆、中共统战走狗沈醉来港小住之消息,大登特登,使我们极为气愤!我们当中与沈过去有相识者,曾访沈于旅舍,向其晓以大义,劝其迷途知返,回头是岸,而能在此反戈一击,痛改前非,为时未晚。岂料此一走卒竟到了不可救药之程度,我等对其已仁至义尽矣。现为戳穿其可耻目的,并促其认真考虑前途,欲借贵报一角,发表我军逆耳忠言,兼警顽愚!
报纸是小女儿送来宾馆的,小女儿希望父亲撰文反驳。沈醉摇摇头: “最好的反驳是行动。他们不是要我回头是岸吗?我们今天就收拾行装,明天就离开香港,我们用行动告诉他们,岸在北京!”
(连载三十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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