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钟碰到木觉

老钟

小时候听大人讲龙钟碰着木觉（go浊音）的故事。

说从前有两个人，一个叫龙钟，一个叫木觉，是好朋友，两人经常在一起白相。有一年夏夜，龙钟与木觉坐在一条板凳上摇扇纳凉。龙钟感觉腿上被蚊虫咬了奇痒难忍，他俯下身子伸手去搔痒痒，搔了几下，还是觉得痒，再使劲搔、还是痒，于是加大力度狠命搔几下，边搔边嘴里发出“呼哧哧呼哧哧”的声音，一副痛苦难忍状。有人拿来油灯照照，想看看到底被什么给咬了这样痒。不看不知道，一看吓一跳，龙钟的手正在狠命地抓搔旁边木觉的腿，木觉的腿早已被抓得血肉模糊，木觉却浑然不得知。见此情景，大伙对木觉说，伊么作勿啦数目，自己痒抓别人的腿，那么你呢，被抓成这个样子，难道一点也勿得知个，呒得知觉咯。真正叫龙钟碰到木觉。

“龙钟碰到木觉”也有现实版。上世纪八十年代，我们那里有个乡村医生，原学的是中医，后也学会了打针、拔牙、动个小疖子手术什么的，因有点“三脚毛”，加上服务态度特好，方圆一带百姓有些小毛小病都唤他来看看。我们西边队里有个姓黄的老病号，几乎三日隔两头请他上门为其打针（屁股上肌肉注射、而非静脉打滴）。一天，乡医照例为这位黄姓老头打针。一针下去，两人便拉起呱来，不一会儿完事，黄老头一边提裤子，一边收拾床头柜上的东西，发现一小瓶药水还在，便嘀咕“怎么还有一瓶药水？”乡医拿来一看，这才发现，原来，刚才根本就没有打开药水瓶，扎的是空针，打的是空气。两人面面相觑，乡医连连打招呼。结果，黄姓老头屁股肿了一星期，差点儿没发炎。因为是老熟人，也就没较真吵起来。旁人听说后就评论，真正叫龙钟碰到木觉，一个是“龙钟”，拿着空针筒为人扎，一个是“木觉”，这么多空气打进皮肉里也勿得知胀痛。

“龙钟”是一个叠韵形容词，其中“钟”字，沙地话中读同“种”，为连读变音所致。“龙钟”古与躘蹱通用，而《汉语大字典》中“躘蹱”有“小儿行貌”“老人行貌”“行立不稳貌”等多个义项，其核心意思都首先指因年小或年老，而走路摇摆不稳，跌跌撞撞，尔后在这样的基础上，再被用来指身体衰老、行动不便、反应迟钝。我以为，也可直接从字义和字形上会意，人走路成龙行状，即像龙首一样，左右摇摆前行。因此，“龙钟”在本源上古人都说指衰老，年迈，行动不灵便。你看，人到老年，行动迟缓而呆滞，反应麻木而生硬。普通话里因此也有“老态龙钟”的说法。例如：

①你看伊有一眼龙钟个特。

沙地方言中，并没有只以“龙钟”说老态，而是将“龙钟”是所含的糊涂显现出来，直接用以说糊涂不清，即虽未老态但却已糊涂。例如：

②母亲打电话给女儿说：“女儿啊，我的手机不见了，我找了一天也没找着，丢了，你回来帮我寻寻。”女儿：“妈呀，你不是正在用手机给我打电话么！”母亲这才恍然大悟：“你看，我今朝真是龙钟来，明明手机在手里，却到处寻找手机，真是老年痴呆了。”“龙钟”在沙地话中，又常常说“龙阿龙”“龙里龙钟”“脱主龙钟”“龙憾憾”。“龙里龙钟”就等于在原来的形容词之前又加上了表示程度的副词。“龙里龙钟”即“糊里糊涂”的意思。

再说“木觉”，“木觉”的觉，也就是我们说的“觉察”的“觉”，指感觉。沙地话中，G与个往往通用。“觉”（ju）读成“go”,意思上就是说觉悟、知觉、感觉、发觉、觉察。感觉不灵敏、麻木糊涂，用木字来表义，算是再形象不过了。你看，世界上哪一样东西会比“木头”再麻木迟钝？而“麻木”一词就有三个“木”组成。所以，我们平日还说，“木知木觉”“木木火火”。为了加重义气和程度，我们还往往把“木觉”说成“木里木觉”。例如：

③你木里木觉啊！腿肚子上两只蚊子喝得饱饱的，一拍一手个血，竟一点也勿得知。

“龙钟”碰着“木觉”。意指糊涂碰着糊涂，一对糊涂。需要指出的是，虽“龙钟”与“木觉”都有糊涂、反应迟钝、麻木的意思，但两个词还是有差异，各有侧重。“龙钟”偏重于指认知上的迟钝，认知反应的不灵敏；“木觉”则偏重于指“感知”上的迟钝，是感知（包括听感、视感、能感等）上的不灵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