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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年03月22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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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版:江海潮
2019年03月22日

英才恰如瓦檐花

   本文字数:3593

田耀东

 

你沿着海复镇绵延曲折的老街,瘦骨磷殉的百年老房在初秋的蓝天下沉默着,茂盛的瓦檐花在古瓦上开得热烈而奔放。这种历史积淀的独特的花朵,它从不在百花丛中灿烂,只是冷静而孤独地选择这些被人遗忘的角落,不问身前身后事,让时间来说话,让历史来证实。它静静地站在海复老街上,用固执而坚守的微笑引导人们走向李素伯的故居。

通海界河边有座朝阳桥,朝阳桥向南十多米,就是李素伯曾经居住的家园。

那座盛开着瓦檐花的老房巳支撑不住岁风的风霜,在两年前的风雨之夜慢慢躺下。但历史并没有远去,才子的风骨已永远留在这块土地上。虽然他现在已安卧在海复镇老街的北侧墓地。但老街不会忘记一百多年前李素伯初到海复的情形。不然,瓦檐花为什么不忍离去,而是盛开得这样热烈而执着。

1917年,十岁的李素伯和哥哥李文奎从海门中和镇来到海复。

中和镇一个世纪前是长江边上的一条古镇。小桥流水紧靠万里大江。精致的江南水乡的民居与高聳入云的西方教堂的尖顶相互映衬。镇上既有教西学的洋学堂,又有旧时的私塾。李素伯从小就受两种文化的熏陶,儿童时期就熟读古文和喜爱现代文学。六岁时,兄弟俩常到江边游玩,少年李素伯经常望江兴叹,议论国事。风云变幻的时代大潮刚到中和小镇,他就用剪刀喀嚓一声剪掉了自己和哥哥的辫子,扔进滔滔大江。表现了那个时代这个少年超乎常人的敏感和决断。

自然的变迁,江海的运转,十年后,中和镇整体坍塌冲入江中。小桥流水,教堂尖顶全部沉入江底。来自自然,又归于自然。当年繁荣美丽的古镇,汇入白茫茫、浩荡荡一泻千里的长江。只有那个六岁就思绪万千、剪辫掷江的少年后来用优美的文字记述了中和镇的历史,并给中国和世界留下了《小品文研究》。

从此,海复初级小学便有了一个沉静而严肃,不开口则已,一开口即滔滔不绝,学业绝优,又忧国忧天下的少年。对他的学习成绩和见识,师生皆为称奇。

1921年,张謇创办的垦牧高等小学开办。张謇侄子张孝若校长把李素伯第一个招进四合院。东南中学后来人才济济,桃李满天下。其实一开始即天人共助,灵气永存。

四合院的苍松古柏亲眼目赌这个清瘦细高的少年天天迎风踏露,从海复镇步行三里去上课。课间同学嘻戏游玩,少年不为所动,独自背文诵诗,沉思默想。或和同学议论国事,辩析时事,见解之深刻,语言之犀利,已初露锋芒。

1922年,李素伯古诗文的底子已非常深厚。常常随意吟涌,即时成篇,老师同学皆为之惊奇,他自己倒不以为意。9月的一天早晨,秋雨转晴,桐叶飘零,菊花初放,芙蓉吐蕊。在海复镇至四合院弯弯曲曲的小路上,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清早赶到学校时,衣服已沾满了晨露。他在上学路上随手写下五律《晓起》。

这是他保存下来的少年时代唯一诗篇,其它都可惜遗失了。

身逐朝禽起,东窗一派红。

行随径诘曲,衣沾露溟蒙。

菊润今朝雨,梧衰昨夜风。

芙蓉二三树,红过小桥东。

也是李素伯为海复留下的最早诗篇。

1923年,垦牧高等小学已更名为通师二附。四合院已满足不了这个才高八斗的少年。这年秋天,李素伯以最优异的成绩被学校保送进通州师范。李素伯告别了哥哥,只身去南通求学。

古老的通海界河,从此进入了诗人的视野。每年暑假寒假,他都要回家乡海复和哥哥团聚。一九二四年的交通可不比现在,通州到海复河道距离近一百公里,天还未亮就登船,到海复已夜深。但李素伯从不嫌路途遥远与舟车劳顿。总是牵挂着哥哥,牵挂着海复。他在1924年7月学校放暑假回海复的帆船上写了五律《雾夜行舟》,记录了这段路程,也是迄今为止有关通海界河上世纪二十年代自然风貌的记录:

大地雾蒙蒙,

舟行夜色中。

村灯和月白,

渔火贴波红。

乡梦摇摇落,

家山历历空。

归人眠未稳,

坐听片帆风。

那年李素伯十七岁。

今天有些十七岁的孩子还在衣来伸手、饭来张口,上学放学有的还要父母接送。而十七岁的李素伯已是一个忧国忧民的诗人。这年十月,他作了《七律》。

他乡羁旅悲摇落,

故国苍茫半夕阳,

落尽书生忧国泪,

中原大事非商量。

诗人一心想报效祖国、却报国无门的徬徨情结溢满诗里行间。

李素伯七岁丧父,十二岁丧母。在姨夫帮助下,兄弟俩相依为命。哥哥为了弟弟能上学,十三岁即在海复镇的南货店当学徒。弟弟不忍心哥哥荒废学业,总把白天学到的课程在灯下教给哥哥。心有灵犀一点通,哥哥听弟弟的课比老师教的懂得透彻,理解得更深刻。李文奎十三岁后为了家庭就辍学养家,全靠十三岁前的文学底子和李素伯晚上的授课以及寒暑假的补课,哥哥成了海复镇有名的文人。不但写一手好字,古文底子、现代文功力皆是上乘。李素伯后来在语文教育上独树一帜,最初的教育实践就是在哥哥身上开始。

哥哥培养弟弟成为一代文化巨子,弟弟反哺哥哥成为地方文人。李家兄弟俩相依相存成为海复镇的一段佳话。

李素伯古文底子深厚,又很早接触外国文学和受中国现代文学的熏陶,从小就崇尚民主自由,反抗专制和压迫。由于兄弟俩感情特别好,有事总是哥弟俩一起探讨,哥哥很多时候也是弟弟文章的第一读者。在李素伯的影响下,哥哥李文奎1927年就参加了中国共产党。在江允昇授意下打入海复公安局做地下工作。一个用诗与文唤起民众,一个用铁与火付之实践,成为最佳搭档。

李素伯是中国现代小品文系统研究的开拓者。是第一个在小品文研究领域吃螃蟹的人。鲁迅先生等文学先驱,把小品文这种文学形式作为匕首和投枪,作为斗争的武器。李素伯不仅是研究小品文,而且也拿起小品文这个武器,写了许多震惊中华的战斗文字。既是学者,诗人,作家,又是一名斗士。

1936年10月9日,鲁迅先生逝世。李素伯极度悲痛。虽自己重病卧床,仍挣扎着带病写了三幅挽联给上海鲁迅先生治丧委员会送去。既是对鲁迅先生的深切缅怀,又是有力地支援了当时的斗争。

李素伯把一生贡献给文学事业和教育事业,贡献给民族解放斗争,为争取民主、自由、反抗专制压迫进行了不懈的战斗。

研究中国现代散文史的范培松教授这样评价李素伯:言志说散文批评以周作人、林语堂为领衔人。社会学散文批评以鲁迅为领衔人。文本说散文批评以朱自清、李素伯为领衔人。又说:李素伯在这散文批评的银河中是一颗耀眼的星星。

散文理论研究者李宁称:李素伯的小品文理论带有“空前绝后”的性质。

江苏教育出版社编审、博士任晖称:李素伯的小品文研究"成为我国现代小品文系统研究的开山之作"。

李素伯把一生献给文学和教育,无暇顾及个人婚姻和家庭。他在《伤春三叠·序》中写道:空有六尺之躯,曾无一椽之托。犹如浮萍,年年漂泊,无殊燕子,处处为家。

李素伯心中温暖的家,就是哥哥和海复。海复是他这个四处漂泊的游子心中的港湾,是处处为家的燕子的唯一的小窝。成长了,海复的亲人送他走出去,生病了,海复的亲人接他回家休养生息,痊愈后重新飞向世界。他在《寒食得兄书悲愤交集怃然有作三首》中说:贫贱有兄弟,艰难复乖离。兄弟情,家乡情,是诗人终身的感情寄托。

1926年9月9日,李素伯在海复的姨夫沈志辉去世。李素伯9月19日即作文言小品《姨丈沈公志辉家传》。10月2O日又作文言小品《祭沈公志辉文》。对海复家乡父老的感恩之情溢于言表。这年李素伯只有十九岁。

李素伯才气横溢,诗文书画俱工,被当时学界誉为民国中期南通四大才子之首,却一生未娶。

但才子并不是心无寄托。

《江南好》一诗,倾诉了他对梦中人的依恋:思往事,凄绝首重回。楼上高寒灯影小,相逢不语夜迟迟,似梦之依依。

但最终天隔一方,只剩无穷的思念。《玉楼春》这样写着:

春风又绿鸳鸯谱,目断江云无尺素。花前絮后记同行,月冷灯昏成独坐。思量别有愁千缕,燕子归来谁与诉。春枫有梦原相随,红萼无人谁作主?

《浣溪沙》孤帆望断水空流,人生有恨几时休?

怀才不遇,家境贫寒,以文学,教育事业为重,都是重要原因,但肯定还有其他方面的阻力。

《伤春怨》给后人留下了未解之谜:门外有青山,遮断夕阳归路。

原来无可奈何花落去,只因有青山遮断归路。

青山啊,世界如此之广大,何必独独遮住我们海复才子面前的一缕阳光?

但海复对李素伯的爱是深沉和厚重的。照亮李素伯心灵的那缕阳光,那份永恒的温柔的陪伴,最终由李素伯相依为命的哥哥替他来实现。

姜元顺的竹行就座落在海复镇胜利街东边的通海界河边,与李素伯家一桥之隔。

姜元顺的女儿姜桂芬,从小就知书达礼,聪慧美丽,是海复有名的美少女。

每天东窗微红,迎风踏露去垦牧高等小学上学的李素伯,必须经过姜家竹行边的通海界河上的小桥。

芙蓉二三树,红过小桥东,既是写景,又是写人。诗人心中的芙蓉,在小桥流水的河边,早已朦陇初现过。

相依为命的哥哥李文奎不会不知道弟弟的心事。李素伯1937年因庸医误命,死于微疾,享年三十岁。

姜桂芬多愁善感,与林黛玉同病。在鲜花盛开的年龄于1936年冬去世。享年二十八岁。姜桂芬去世时,李素伯已重病卧床。

才子佳人,本是天作之合。但上苍的这次安排未免令人惋惜。

李文奎隆重地为弟弟处理了后事,并按迎娶的规格把姜桂芬的遗体和李素伯的遗体在海复合墓。

接李素伯遗体来海复的,有他的姨母陈佩兰,姨姐夫许忠孝,姨母的大孙子沈铿渊。

风和日丽,春花秋月,诗人以后漫长的日子里,再也不会月冷灯昏成独坐了。

海复的这片土地,终于给了李素伯最后的安宁和慰藉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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