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阳春白雪”与“下里巴人”
杨谔
我们是否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:群众欣赏艺术的眼光与专家是不太一样的。以绘画为例,一般群众喜欢的是色彩鲜艳、造型工整、风格细腻的作品,画家如果以此为追求,在专家的眼里即是媚俗。再譬如演唱歌曲,群众喜欢听的是耳熟能详、没有难度、能跟着哼唱的歌曲,要是歌手在演唱时再能发出几个他们难以企及的高音,或是穿插几个俏皮的动作,台下一定会如痴如狂,演唱者如果以此博取喝彩,在专家的眼里也是媚俗。
好的艺术是不要求人人都喜欢的。
韩愈在《答李翊书》中说:“当其取于心,而注于手也,惟陈言之务去,戛戛乎其难哉!”又说,“其观于人也,笑之则以为喜,誉之则以为忧,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。”韩愈以自己的作品受众人讥笑为喜,受众人追捧为忧。何也?朝华夕秀,新颖独特的艺术形式、深刻的思想,众人开始时一般无法接受,只有时间长了才会了解和懂得其中的奥妙。众人之所以赞美,是因为作品中还有众人喜欢的“陈言”没有去掉的缘故。韩愈的观点或许有些偏颇,但却应该引起创作家们的重视与深思。艺术之于众人,如果不能起到“引领”、“深思”与“提升”的作用,那就失去了一大半作为艺术的价值。
在一个羌族风情的简易餐厅用餐时,发现刚刚还是服务员的姑娘和大嫂,一眨眼间换上了民族服装,在餐厅前搭起的舞台上载歌载舞起来。旁人要我评价她们的舞蹈,我说“好”。为什么?她们双手的动作是不够标准和传神,舞步也不够优美和有力,但她们认真而自然,就像刚才为客人们端盘子擦桌子一样。既像表演,又像劳动,有源自内心的喜欢,最原始的舞蹈艺术不就是这样来的吗?这种单纯的、原生态、稚气的美,让人想起民国老电影,技术不够成熟,但由于“一本正经”而显得足够可爱。
艺术创作最大的敌人是滥用技巧及媚俗。两者既互为因果,又犹如孪生兄弟。
在宁强跟当地书法家交流的时候,我写了一张比较大的作品,好心的朋友拍下了视频,分成一长一短两段,大体记录下了整个过程。创作时,我从来不注意自己是如何执笔、用笔、蘸墨、衔接等等细节的,但是有的作品,当时纸面上出现的效果却过了若干年后仍能历历在目。现在有机会看视频,等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重新审视和思考的机会。在一个等待再次出发的间隙,我向朋友索要视频,旁边一位资深艺术家说:“现场创作,总多多少少有些表演的成分。”我听后不假思索地回答:“说真话,我还真没有。”事后我又反复回忆了几次自己现场创作的经过,结论仍是“真没有”。我也知道那位艺术家说的是“心里话”。“心里话”应该就是“真话”,现在对不上号,根源在于创作观念的不同。
“真没有表演的成分”,是不管是私下地还是公开场合,一律无物无欲(不考虑他人的好恶与评价)。我曾问篆刻大家马士达先生创作时想些什么,他回答说:“只想着把印刻得好些。”“多少有些表演的成分”,是与正常的创作有所不同,好比有的人出门,喜欢修饰打扮一下一样,是为了讨好观众,渴望获得好评而有所设计、矫饰。从创作心理角度分析,前者并非无“想”,但所想的是艺术的“合”(浑融无迹、自然),目标只是艺术,所有手段的使用都是为了艺术本身。后者想的是他人的评价与好恶,把握不好便滑向“迎合”,容易出现“过头”、“刻意”、“伪装”等行为。这些因素与艺术本身产生的是“离”。“多多少少有些表演的成分”,本质是不自信,是为了讨好观众。
昔宋玉《对楚王问》曰:“客有歌于郢中者,其始曰《下里》、《巴人》,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;其为《阳阿》、《薤露》,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;其为《阳春》、《白雪》,国中属而和者数十人。”“阳春白雪”式的作品,就像一个人空有一身好本领,常无用武之地;“下里巴人”,热闹开始,最终却大多以销声匿迹收场。就眼下而言,最理想的是做“刘罗锅”式的艺术,既能讨众人之好,又能让众人多多少少受些刺激,作些思考,有所得益。这样的艺术,“雅俗共赏”一词似还不能完全概括,以文化史上的人物作比,大约类似苏东坡、郑板桥之流。“表演的成分”乃其人生之一部分、艺术创作之一部分,是其天性,是大智慧,而非横生的枝节、多余的蛇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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