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已经是最后一期了哦!

我知道了

2017年12月11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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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版:综合
2017年12月11日

杨绛:永远的女先生

   本文字数:2055

看似柔弱却坚强(三)

 

潘兆平

知道我孙子4岁已上托儿所学前班,问我:“他赖学吗?”我说平时还好,天若下雨什么的就赖着要他爸开车送。杨先生说她小时候也赖过学,当时家里的东西两头各有一所小学,她在东头上学,很受老师宠爱,是“公主”,后来不知何故,家里将她转至西头去上学,是插班生,更主要班里已有几位王子与公主(是富人或官家子女),杨绛感觉受到冷落,每天早上就赖在门洞里不肯去上学。最后由强壮的马夫“一把掮到肩上就扛走了”,我问:“你哭吗?”“哭也没用。”

杨先生平时讲普通话,与亲戚讲无锡话,我去了,她就说:“兆平来了我顶开心,我可以讲上海闲话了。”也许上海话能让她回忆起当年青春的岁月。另外,很多沪语的精妙之处是普通话难以表述的。例如上述的“趣”,还有钱先生的“常委常委,常常勿开会”。上海话把“大”说成“DU”,百岁杨绛还顽皮地给人起外号(并无恶意)。她称某位常去拜年的领导“DU好佬”,称某领导“DU老倌”,这类称呼对南方人而言还有些亲切之感。有次我问她钱先生对陆游作为爱国主义诗人的“招牌菜”《示儿》似不太欣赏,不知何故,是否认为文学品位不高,有点打油诗风格?杨先生莞尔一笑:“说DU话呀!”

有次春节去拜年,看到她客厅桌子上新添了一盆硕大无比的君子兰,我指了指花:“DU好佬来过了?”她点点头,然后两人就笑,因为这些外号只有我们两人知道。

有一次杨先生满含歉意地对我说一件趣事:“DU好佬”突然来访,不巧那天保姆正外出购物,杨先生耳背又在内屋休息,所以再三摁门铃仍是不得而入,只得废然而归,择日再来。

“DU老倌”见纸上有不少杨先生写的字,就拿起来说:“我拿回去做个纪念……”不料杨先生敏捷地夺回了那张纸说她自己要留着的。事后她得意地对我说:“其实他前脚刚走,我后脚就撕掉了。”对于那位“DU老倌”长期以来对自己的关怀与爱护,杨先生是心存感激之情的。她之所以夺回并撕碎那张纸,主要是不愿意自己那已是歪歪斜斜的字流落在人间。

《走到人生边上》出版后,照例杨先生赠我一本亲自题字的精装本。我捧着书致谢,她指着封皮问我:“这几个字写得怎样?”我说:“挺漂亮,不过好像增添了一点硬体字笔法。”她嗫嚅地对我说:“近来我撒了个谎。”原来有位官员,突发雅兴,要搜集名家墨宝,杨先生荣列名单之中。几次递话过来,杨先生始终推诿拖延,后来干脆派人上门索讨。杨先生说自己手痛已久不写字,仍是不从。不料《走到人生边上》即将出版,出版方希望杨先生亲题书名。正在“手痛”的先生只得写了书名。事后有些忐忑,觉得对他人撒了谎心有歉意。我说这不是重大的政治问题,人家不一定会介意,更不会深究此事。如果真有不知趣的,登门要讨个说法,你就理直气壮地讲,书名是在手痛之前早已写好的。先生想了想,觉得我这个谎编得还较圆,笑着点点头:“蛮好!”

钱锺书先生把自己比作一块臭肉,知道会有苍蝇来下蛆。杨绛先生走了,钱先生肯定会说:“又多了一块臭肉。”听说杨先生刚走不久,有关她的传记已经应运而生,还是得到杨先生“生前亲自审阅”的,似乎是“死无对证”,谋划之深,出手之快,令人叹为观止。其实真正被杨先生认可的带传记式的书只有一本,就是吴学昭先生所著《听杨绛谈往事》。该书出版后,杨先生赠我一本并说这本书最后定稿时,“我是一个字一个字校核的”。

后来我与她谈及此书,说其中不少照片从未见过,弥足珍贵。杨先生指着一岁半时母亲抱着她的照片神秘地说:“其实这张照片是三个人。”原来那时她母亲已身怀六甲。所以杨先生说:“妈妈抱着我,我坐在弟弟的身上,我是压迫者。”

“我们仨”走了两个人以后,杨先生已经完全“视死如归”了。她说最怕瘫在床上,自己受罪,别人受累。所以称自己心脏有点毛病是“宝贝”,到时候一下子去了,多好。

百岁以后老人日渐衰弱,其间我有两次出国探亲半年,告别时握手依依,有一种诀别的心酸。她送我到门口,我再三叮嘱:“好好地(活着),等我回来看你……”每次回来,未等倒好时差,就拿了美国杏仁、巧克力去看她,她百岁之前还爱吃坚果。去春回来,拿了“全家福”给她看,因为巍儿自小受钱、杨两位的喜爱,杨先生颤巍巍地指着潘巍问:“是你女婿啊?”我没有女儿,哪来的女婿?我笑不出来,心中隐隐酸楚。

老人日见衰竭,听力几乎全失,说话也很吃力了。后来去看她,两人手握手坐在沙发上相视而笑,她的双手已经骨瘦如柴,但肌肤柔润依旧。

4月份从网上得悉,钱锺书先生《外文笔记》已全部出版,顿感又喜又忧。忧的是杨先生“打扫现场”最后一项重大工程圆满完成了,作为支撑她生命延续的精神支柱突然消失。她的生命之火萎了,她还能再坚持多久?无情的现实证明,我的担忧不是多余。

5月24日,网上已传成一片“杨绛病危”并有许多为她祈福的帖子,次日下午二时许,接朋友短信:“惊悉杨绛先生去世……”愕然。

杨先生去世十天了。十天以来夜间难以入睡,四十年来与先生交往的片段,过电影般地在眼前展现,上述内容,都是片段的摘录,有点杂乱,但句句真情。愿先生走好,到了那边向钱伯伯、圆圆姊问好。等到他日我们的灵魂在天堂相见时,再继续咱们永远快乐的聊天。

(二十)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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