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言词汇中语义的变化

徐乃为

方言本词（字）的探源考证是艰巨的，因此，能找到与普通话词语、包含文言词语对应一致的词，是幸运的事。可是，找到的词在方言中与在普通话、古文中的语义却常常有所不同，当然其有“相关性”是必须的；而有时则差异甚大，以致怀疑这种对应的正确性，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。我们讨论这个问题。

双音节词的词义应该与两个词素（语素）的意义相关，这是常识。但是有时却相差甚远。例如：“罪过”，就是“罪+过”，其基本义项是“罪行与过失”；后来，引申出“表示愧不敢当，受之有罪”。如今这引申义，在本方言区成了世俗谦谢之词，当人们得到馈赠与帮助之时，常以“罪过”作酬应。此时，“罪”在本方言中读“sai”。这一意义，广泛保存在吴语方言区。这与“罪过”的本义看不出相关性，这一现象对本课题的讨论具有深刻的启示。以下作举例说明：

一、傻瓜，在普通话中，语义单一而明确：傻子，糊涂而不明事理的人。可是在本方言中，首先是读音变化，读如“沙孤sogu”。重要的是，这一语义已经残余而轻微，突出的语义是“低贱、冥顽不化而无所正业的流浪汉”，谓之“傻瓜星”与“傻瓜党”。

二、噜苏（啰嗦）一词，本义也比较单一，言语絮叨，琐碎；后引申出麻烦的意思。在本方言中，读如“喽嗖”，除了言语“絮叨”外，有将意见强加于人，而使人讨厌、厌烦的意思。

三、“精明”一词，是普通话、文言词语中的常用词，是一个褒义词，有明洁、至诚，精细、明察，精干、明白等意义。可是，在本方言中，除了以上诸义，还有精打细算；另带有吝啬、小气的意思；这是带贬义的。

四、有的词则在使用范围起了根本的变化。一个很文气的词“皎洁”，是明亮洁白，古人一般用以形容月光、雪光等等。“皎洁”一词，在本方言中也有，但用处极窄，却是用以形容日光“晴好、强烈”的，特别是收获粮食晒干的时候用到，例如，“今朝的日头倒‘皎洁’来交关”，“乘日头‘皎洁’，赶快把蚕豆、裸麦晒出去”等等。在本人种地的十几年间，形容日光晴亮的话能听到，而从未在农民朋友中听到说“月光皎洁”的话。这原因还真未搞清楚。

五、贪婪，是贪得无厌、贪污的意思，绝对的贬义词。在本方言中，也有这个词，是中性词，读音为“贪年（声母是n、l转化，韵母多出尖音i）”。普通话“贪婪”是“贪鄙获得”，本方言则是“渴望获得”。在宴饮语境下，对他人好客的斟酒，或谓“我倒蛮‘贪年’，好的，再来一杯吧”，“这个圆子心好吃，蛮‘贪年’，再来一只”。说到贪官，口语中从未以“贪年（婪）”称说，只有书面语用“‘贪婪’斥责之”。

六、严谨，在普通话与文言古词语中，比较单一，均是“严肃谨慎，严密周到”的意思。但是，本方言中，却常指“勤快，锲而不舍，执着”。袁劲的《海门方言志》记如“黏劲”，虽属“循义搜词”，仍是“望文生义”，笔者则认为，此词是文词“严谨”的转义。

七、次序，此词的含义可从“次”与“序”两词素义的相加获得。有“先后顺序”，“次第、常态”；引申出“调节；安排”。本方言还引申出“符合规矩”，特别有“准备充分而结束停当”的意思。例如，“现在已经‘三次序’”。“序”的读音是“予（yi）”,本方言韵母无“ü”。

这类例子，还可以找出许多。这些词，规范工具书上的义项与方言语境的意义有区别，表明着语言发展的一种情形。这给我们考释方言词语提供一种思路。